第88章 男主視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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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男主視角（二）
她正拿呵熱一點的手心暖著耳朵,循聲仰起臉來。
幽庭殘敗，這座棄置經年的宮殿近無人氣，冰冷如一座深而幽晦的地宮。
她呼吸很淺,吐息時鼻尖隱有轉瞬即散的薄霧，仰頭慢吞吞地望他。
她收回捂在耳尖的手,眉眼盈圓神情溫順，嗓音也輕：“叫阿綰。”
祖母同母親都這樣喚她。
顧宴容低斂著眼睫，不知有沒有將這句很輕的回答收入耳中。
他慢條斯理地行至那張書案旁緩緩落座,卻並不急於開口。
還未啟蒙的謝家阿綰咬著唇瓣思忖了片刻,試探著補充道：“謝青綰。”
她披著柔軟而得體的披風，立在這座空大的宮殿間顯出格外的秀氣與幼小來，兩手揣在煙粉芍花刺繡的手捂裏,安靜得出奇。
顧宴容信手翻開一頁書。
他冰冷,瘦削,眉眼漆黑，久不見天日的冷白更襯得這雙眼深邃許多。
帶著隱隱的壓迫力。
不遠處未得到回應的小小一顆團子肉眼可見地低落下去。
她垂著腦袋乖立在原地,不敢攪擾他分毫。
顧宴容擡手翻過一頁書,目光一錯不錯地凝在那細密的字跡間，卻不疾不徐地開口道：“坐。”
謝青綰輕啊了聲,如蒙大赦般小跑著湊過去,有些吃力地坐上書案另一側的木椅。
他不再開口,只借著窗外明亮的日色將這卷書從頭至尾讀完。
掩卷時天光都暗落下去。
顧宴容點燃壁上殘燭,起身時路過蜷在椅中睡著的那一小團。
她睡得不很安穩，細指揪著披風,仿佛竭力想要將自己裹得再緊一些,下頜都埋進領間。
他久居幽庭,從此再未見過生人,便也無從知曉是否尋常人家四歲稚子都是這樣幼小可憐的個頭與模樣。
顧宴容鬼使神差地頓住腳步。
他長身立於椅旁，俯視這堪堪占據木椅一角的小團。
擡手，掌心擦過她微冷的烏發。
原本蜷作一團的人忽而動了下，循著溫度將耳朵貼進他手心裏。
觸感冰涼。
耳尖、臉頰乃至埋在領間的下頜，簡直無一處不冷。
門外響起篤篤的兩道叩門聲：“殿下，當用膳了。”
在他手心裏瞇著瞌睡的謝阿綰受了驚擾，眼睫亂顫。
飯是冷的，這位出身尊崇的少年九殿下神色卻很淡。
他平靜而從容地用過膳，側眸看她小口啄飲著稀薄的湯茶。
胃口很小，殘燭昏光下折落的影子也秀氣可憐，眉目垂萎，神情困倦。
顧宴容一手搭在桌角，靜如一尊鑿刻的石像，直至那豆殘燭將近時，才終於開口道：“困了便去睡。”
謝青綰裹著披風，仰頭望向他的目光宛如某種無助的幼獸。
練完劍時夜色漸重，殿中那盞豆大的殘燭早已燃盡。
今夜月色很明，如霜又如絲綢一般覆落滿室。
顧宴容踩著滿地空明淌動的月光走近床榻，果然瞧見角落裏蜷在被下沈眠的人。
衾被揭開時有短暫的窸窣聲，下一瞬，冰冷的水汽與凜冽的皂角氣息毫無預兆地逼近。
他才沖了冷水。
謝青綰霎時打了個寒戰，昏倦中往被底躲了又躲。
這只小鬼“出逃”至今仍未見有人尋來，那位大約已是打定主意，要放任她自生自滅。
謝府上下百十口人，為迫使謝安道自釋兵權，她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開始罷了。
顧宴容近乎冷漠地想道。
夜幕裏的幽庭寂如死地，他闔眼才醞釀起睡意，忽而敏銳地捕捉到一道刻意壓低的抽氣聲。
枕側有幾不可聞的啜泣聲。
他無聲睜開眼睛，情緒不明地聽了片刻。
長指談過去，果然在她受驚的楞神間摸到了滿手的水痕。
顧宴容側支起身，借著微薄的月光看清了情形：這只瞧上去安靜穩定的小東西此刻正叼著被角，無助又傷心欲絕的模樣。
他欲起身點燈，旋即意識到那支最後的燭火早已燒盡了。
顧宴容垂眸掃了眼指尖沾染的淚花，不再有旁的動作，只定定註視著她道：“怎麽。”
他在謝青綰嗚咽斷續的敘述裏勉強分辨出“冷”、“害怕”、“想要祖母”。
眼淚啪嗒。
顧宴容一動未動，只居高臨下地俯視蜷在角落、淚水漣漣的小團，語氣很淡：“別哭。”
他言簡意賅，卻似乎並不冷漠，平緩的嗓音間仿佛無端透出安定力來。
謝青綰努力止住眼淚，從揉亂的衣襟裏摸出一方巾帕來，自己將眼尾、鼻尖連同泗淌到耳根的淚痕仔細擦幹凈。
見他不動，又將他沾著她淚水的手指也細致地擦過。
乖得不像話。
顧宴容垂眼看她疊好帕子擱置於枕邊，忽而擡手將人整個提溜進懷中。
她柔軟得像是沒有骨頭一樣，睡下許久卻仍舊渾身都冷，仿佛唯有微弱跳動著的心臟是溫熱的。
顧宴容難得凝了凝眉，將這顆冰疙瘩往懷中摁了摁。
她不知緣何嗜睡，直至天光大亮時才懨懨醒來。
顧宴容仍舊在樹下習字。
謝青綰便捉著裙擺，烏發披散著湊近他身側。
猶如放下戒心的小動物一樣，親近而仰賴地繞在他腿邊，直等到他筆鋒止住，擱下了手中木枝，才扯著他衣袖道：“殿下。”
她仰著頭，精神隱有些萎靡，開口時的嗓音都氣弱，眸光卻盈盈明澈：“日頭這樣好，可以曬被子。”
沒人能拒絕這樣的目光。
曬過的衾被隱隱透出松軟，謝青綰兩手抱著北邊，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凝望他將墨發擦幹，神情冷峻地走近。
才一湊近，先有冷冽的水汽與混雜的皂角氣息無孔不入地裹挾上來。
謝青綰輕嘶打了一個冷戰，不可置信地張大眼睛：“殿下用的冷水……”
話音未畢，顧宴容倏然擡手，粗礫的指腹裹著冷意輕點了下她的鼻尖。
觸感間略高的溫度令他微頓。
少年俯首低眸，看她輕嗚著慌不擇路地往裏側去躲，又在回溫時眼巴巴地挪到他身側來。
今夜殿中無燈。
顧宴容聽著她沈睡時淺而平緩的呼吸聲，輕撚了撚指腹上她吐息灑落的餘溫。
他張了張口，似嘗試又似不忍驚擾一般，只無聲念了兩個字。
那口型是，阿綰。
她睡得很熟，依偎在他懷中細小如開在幽庭冰冷的磚石裏的一芽郁郁蔥蔥的花。
這裏於是不再是一片死地。
第三日仍舊是個難得的艷陽天，她有些蔫巴地窩在椅上，同衾被一起暖融融地曬著太陽。
顧宴容折枝為劍，翻挽時淩厲果決行雲流水，餘光卻始終遙遙將那抹人影收納其中。
謝青綰正闔眸假寐，卻忽而起身掩唇咳了兩聲，接著是摧枯拉朽般難以抑制的咳聲，肺腑震顫。
呼吸還未平覆，下一瞬便毫無預兆地嘔出大片的血漬來。
倘若沒有蠱毒，他大約會永遠記得這一天。
她近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敗下去，猶如被抽盡了生機與生命力一般，眼睫都無力地垂落，單薄得一觸即碎。
血漬綻開成朵，在午間的日色裏殷紅而刺目。
顧宴容立在她身側，脊背緊繃如那截筆直而脆弱的枯木。
他神色依舊淡漠，緘默如一尊堅石鑿刻的死物，靜立的片刻在他幽深難言的目光裏被無限拉長。
他緩緩俯身，指腹輕觸她唇角斑駁的血跡。
謝青綰意識昏沈。
觸在她唇上的手溫熱粗礫，不可察覺地微發著顫，艱難抿去了她唇角的黏膩血痕。
她終在天將暗落時等來了心心念念的祖母。
幽庭封閉四年的重重禁鎖打開，皇宮禁衛鐵甲漆黑，刀鋒冷白，烏壓壓將這位清冷而瘦削的少年九殿下圍困中間。
劍鋒離咽喉不過半寸。
幽庭外，宮人紛紛伏首稱鎮國公。
謝安道自釋兵權，換回了幽庭中病弱垂死的小孫女。
他兩鬢花白，小心接過奄奄一息的謝青綰時，半生戎馬淬煉的一身殺伐之氣都收斂淡退。
隨行的禦醫擁上來，拿狐裘將人裹好，先餵一盞藥下去。
謝老夫人紅了眼睛再不忍去瞧，掩面拭淚輕喚了聲阿綰。
車簾合攏，轆轆駛入那條不見盡頭的宮道。
謝安道卻回過身來，越過幽庭深門與重兵把守，遙遙望了眼那道孤孑清瘦的身影。
他目光覆雜，在深門外停駐半刻，最終朝那扇徐徐關閉的門頷了頷首。
日色暗下。
顧宴容在枯枝的灰影裏漠視那幽禁的鎖重重落下。
院中被冬日暖陽曬得松軟的衾被覆又冰冷下去，這座殘敗的宮殿重歸於死寂。
凜冬寒夜的露氣侵襲而來，他長久地立在院中，低眸看了眼指腹上殘存的那點血漬。
她的血。
有溫和厚重的手掌按上他的肩角，裴濯甫蒼老而儒雅的嗓音在他身後響起：“是殿下傳的信罷。”
他溫聲評判道：“運籌帷幄，不著痕跡。”
顧宴容緘默未答，只仰頭望了眼高遠的夜空。
雲濃風輕，今夜無星也無月。
這是他四年幽禁間，第一次動用力量，傳信鎮國公府。
卻也僅限於此。
這位通徹天地古今的當世大家、他的啟蒙之師，在濃雲蔽月的夜幕裏與他比肩而立，衣袖盈風。
他平靜道：“殿下開始變得，像一個執棋者了。”
是麽。
烏漳蔽日，乾坤倒錯，他要做的尚遠不止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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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拿呵熱一點的手心暖著耳朵,循聲仰起臉來。
幽庭殘敗，這座棄置經年的宮殿近無人氣，冰冷如一座深而幽晦的地宮。
她呼吸很淺,吐息時鼻尖隱有轉瞬即散的薄霧，仰頭慢吞吞地望他。
她收回捂在耳尖的手,眉眼盈圓神情溫順，嗓音也輕：“叫阿綰。”
祖母同母親都這樣喚她。
顧宴容低斂著眼睫，不知有沒有將這句很輕的回答收入耳中。
他慢條斯理地行至那張書案旁緩緩落座,卻並不急於開口。
還未啟蒙的謝家阿綰咬著唇瓣思忖了片刻,試探著補充道：“謝青綰。”
她披著柔軟而得體的披風，立在這座空大的宮殿間顯出格外的秀氣與幼小來，兩手揣在煙粉芍花刺繡的手捂裏,安靜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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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冰冷,瘦削,眉眼漆黑，久不見天日的冷白更襯得這雙眼深邃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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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青綰輕啊了聲,如蒙大赦般小跑著湊過去,有些吃力地坐上書案另一側的木椅。
他不再開口,只借著窗外明亮的日色將這卷書從頭至尾讀完。
掩卷時天光都暗落下去。
顧宴容點燃壁上殘燭,起身時路過蜷在椅中睡著的那一小團。
她睡得不很安穩，細指揪著披風,仿佛竭力想要將自己裹得再緊一些,下頜都埋進領間。
他久居幽庭,從此再未見過生人,便也無從知曉是否尋常人家四歲稚子都是這樣幼小可憐的個頭與模樣。
顧宴容鬼使神差地頓住腳步。
他長身立於椅旁，俯視這堪堪占據木椅一角的小團。
擡手，掌心擦過她微冷的烏發。
原本蜷作一團的人忽而動了下，循著溫度將耳朵貼進他手心裏。
觸感冰涼。
耳尖、臉頰乃至埋在領間的下頜，簡直無一處不冷。
門外響起篤篤的兩道叩門聲：“殿下，當用膳了。”
在他手心裏瞇著瞌睡的謝阿綰受了驚擾，眼睫亂顫。
飯是冷的，這位出身尊崇的少年九殿下神色卻很淡。
他平靜而從容地用過膳，側眸看她小口啄飲著稀薄的湯茶。
胃口很小，殘燭昏光下折落的影子也秀氣可憐，眉目垂萎，神情困倦。
顧宴容一手搭在桌角，靜如一尊鑿刻的石像，直至那豆殘燭將近時，才終於開口道：“困了便去睡。”
謝青綰裹著披風，仰頭望向他的目光宛如某種無助的幼獸。
練完劍時夜色漸重，殿中那盞豆大的殘燭早已燃盡。
今夜月色很明，如霜又如絲綢一般覆落滿室。
顧宴容踩著滿地空明淌動的月光走近床榻，果然瞧見角落裏蜷在被下沈眠的人。
衾被揭開時有短暫的窸窣聲，下一瞬，冰冷的水汽與凜冽的皂角氣息毫無預兆地逼近。
他才沖了冷水。
謝青綰霎時打了個寒戰，昏倦中往被底躲了又躲。
這只小鬼“出逃”至今仍未見有人尋來，那位大約已是打定主意，要放任她自生自滅。
謝府上下百十口人，為迫使謝安道自釋兵權，她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開始罷了。
顧宴容近乎冷漠地想道。
夜幕裏的幽庭寂如死地，他闔眼才醞釀起睡意，忽而敏銳地捕捉到一道刻意壓低的抽氣聲。
枕側有幾不可聞的啜泣聲。
他無聲睜開眼睛，情緒不明地聽了片刻。
長指談過去，果然在她受驚的楞神間摸到了滿手的水痕。
顧宴容側支起身，借著微薄的月光看清了情形：這只瞧上去安靜穩定的小東西此刻正叼著被角，無助又傷心欲絕的模樣。
他欲起身點燈，旋即意識到那支最後的燭火早已燒盡了。
顧宴容垂眸掃了眼指尖沾染的淚花，不再有旁的動作，只定定註視著她道：“怎麽。”
他在謝青綰嗚咽斷續的敘述裏勉強分辨出“冷”、“害怕”、“想要祖母”。
眼淚啪嗒。
顧宴容一動未動，只居高臨下地俯視蜷在角落、淚水漣漣的小團，語氣很淡：“別哭。”
他言簡意賅，卻似乎並不冷漠，平緩的嗓音間仿佛無端透出安定力來。
謝青綰努力止住眼淚，從揉亂的衣襟裏摸出一方巾帕來，自己將眼尾、鼻尖連同泗淌到耳根的淚痕仔細擦幹凈。
見他不動，又將他沾著她淚水的手指也細致地擦過。
乖得不像話。
顧宴容垂眼看她疊好帕子擱置於枕邊，忽而擡手將人整個提溜進懷中。
她柔軟得像是沒有骨頭一樣，睡下許久卻仍舊渾身都冷，仿佛唯有微弱跳動著的心臟是溫熱的。
顧宴容難得凝了凝眉，將這顆冰疙瘩往懷中摁了摁。
她不知緣何嗜睡，直至天光大亮時才懨懨醒來。
顧宴容仍舊在樹下習字。
謝青綰便捉著裙擺，烏發披散著湊近他身側。
猶如放下戒心的小動物一樣，親近而仰賴地繞在他腿邊，直等到他筆鋒止住，擱下了手中木枝，才扯著他衣袖道：“殿下。”
她仰著頭，精神隱有些萎靡，開口時的嗓音都氣弱，眸光卻盈盈明澈：“日頭這樣好，可以曬被子。”
沒人能拒絕這樣的目光。
曬過的衾被隱隱透出松軟，謝青綰兩手抱著北邊，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凝望他將墨發擦幹，神情冷峻地走近。
才一湊近，先有冷冽的水汽與混雜的皂角氣息無孔不入地裹挾上來。
謝青綰輕嘶打了一個冷戰，不可置信地張大眼睛：“殿下用的冷水……”
話音未畢，顧宴容倏然擡手，粗礫的指腹裹著冷意輕點了下她的鼻尖。
觸感間略高的溫度令他微頓。
少年俯首低眸，看她輕嗚著慌不擇路地往裏側去躲，又在回溫時眼巴巴地挪到他身側來。
今夜殿中無燈。
顧宴容聽著她沈睡時淺而平緩的呼吸聲，輕撚了撚指腹上她吐息灑落的餘溫。
他張了張口，似嘗試又似不忍驚擾一般，只無聲念了兩個字。
那口型是，阿綰。
她睡得很熟，依偎在他懷中細小如開在幽庭冰冷的磚石裏的一芽郁郁蔥蔥的花。
這裏於是不再是一片死地。
第三日仍舊是個難得的艷陽天，她有些蔫巴地窩在椅上，同衾被一起暖融融地曬著太陽。
顧宴容折枝為劍，翻挽時淩厲果決行雲流水，餘光卻始終遙遙將那抹人影收納其中。
謝青綰正闔眸假寐，卻忽而起身掩唇咳了兩聲，接著是摧枯拉朽般難以抑制的咳聲，肺腑震顫。
呼吸還未平覆，下一瞬便毫無預兆地嘔出大片的血漬來。
倘若沒有蠱毒，他大約會永遠記得這一天。
她近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敗下去，猶如被抽盡了生機與生命力一般，眼睫都無力地垂落，單薄得一觸即碎。
血漬綻開成朵，在午間的日色裏殷紅而刺目。
顧宴容立在她身側，脊背緊繃如那截筆直而脆弱的枯木。
他神色依舊淡漠，緘默如一尊堅石鑿刻的死物，靜立的片刻在他幽深難言的目光裏被無限拉長。
他緩緩俯身，指腹輕觸她唇角斑駁的血跡。
謝青綰意識昏沈。
觸在她唇上的手溫熱粗礫，不可察覺地微發著顫，艱難抿去了她唇角的黏膩血痕。
她終在天將暗落時等來了心心念念的祖母。
幽庭封閉四年的重重禁鎖打開，皇宮禁衛鐵甲漆黑，刀鋒冷白，烏壓壓將這位清冷而瘦削的少年九殿下圍困中間。
劍鋒離咽喉不過半寸。
幽庭外，宮人紛紛伏首稱鎮國公。
謝安道自釋兵權，換回了幽庭中病弱垂死的小孫女。
他兩鬢花白，小心接過奄奄一息的謝青綰時，半生戎馬淬煉的一身殺伐之氣都收斂淡退。
隨行的禦醫擁上來，拿狐裘將人裹好，先餵一盞藥下去。
謝老夫人紅了眼睛再不忍去瞧，掩面拭淚輕喚了聲阿綰。
車簾合攏，轆轆駛入那條不見盡頭的宮道。
謝安道卻回過身來，越過幽庭深門與重兵把守，遙遙望了眼那道孤孑清瘦的身影。
他目光覆雜，在深門外停駐半刻，最終朝那扇徐徐關閉的門頷了頷首。
日色暗下。
顧宴容在枯枝的灰影裏漠視那幽禁的鎖重重落下。
院中被冬日暖陽曬得松軟的衾被覆又冰冷下去，這座殘敗的宮殿重歸於死寂。
凜冬寒夜的露氣侵襲而來，他長久地立在院中，低眸看了眼指腹上殘存的那點血漬。
她的血。
有溫和厚重的手掌按上他的肩角，裴濯甫蒼老而儒雅的嗓音在他身後響起：“是殿下傳的信罷。”
他溫聲評判道：“運籌帷幄，不著痕跡。”
顧宴容緘默未答，只仰頭望了眼高遠的夜空。
雲濃風輕，今夜無星也無月。
這是他四年幽禁間，第一次動用力量，傳信鎮國公府。
卻也僅限於此。
這位通徹天地古今的當世大家、他的啟蒙之師，在濃雲蔽月的夜幕裏與他比肩而立，衣袖盈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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